【织太/if线】猫咪没有坏心眼(10)

Notes: 本章出场猫咪有 项圈匠 @燎原 心理咨询师 @贝哩个贝 狗猫子面具商本人 以及巫女猫 @西城光时  

上一节点这里


Chap 3. 猫咪集市

猫咪之所以还没有统治地球,是因为它们暂时没有那个打算,而不是它们做不到。你可以这么想,“因为猫咪爱你”。


38.

“震惊”一词已经不足以形容我此时的心情了。这也太过不合常理,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吗?我恍惚地从这间破败的、挂满了面具的树屋中走了出去,立刻被明亮的灯光包围起来。这是一个建造在巨型榕树之上的城市,大体上是木制结构,从我所处的位置能够远眺到各式各样的房屋和商铺,还有许许多多直立行走的、长着猫头的生物;各处都挂满了灯笼,我的上方和下方都是纵横交错的栈道式悬空小路,太宰曾说过“这里和人类夜市没有区别”,但人类夜市可做不到这个。

“看呆了?”太宰笑嘻嘻地来到我身边,我这才惊醒过来,在理解了猫语的同时,朝它点了点头。“不可思议。”我如此评价道,太宰看上去更自豪了。

可能是进入了集市的缘故,太宰的头上长出了猫咪的耳朵,身后也多出了一根摇晃着的尾巴(是狸花),不过它依旧保持着人类的容貌,而没有像其他猫人那样,换上猫咪的头颅。“是因为面具,”它这么同我解释,“如果我和面具完全融合的话,就会彻底变成猫人的样子了。不同的面具商有不同的制作风格,我脸上这个融合型,就和你现在戴的前任面具商做的覆盖型面具不一样。”

这么说来,刚刚太宰放在我脸上的凉凉的东西,原来是一张猫咪面具。“我现在也是猫咪了吗?”我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惊讶地发现它们变成了猫咪的爪子(我的肉垫是黑色的),我赶紧回头,立刻看到了从大衣下摆冒出来的一根姜黄色的、奓着毛的大尾巴。我试着晃了晃屁股,尾巴跟着紧张地摇摆起来。这是我的尾巴。我不太敢想象自己的脸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等等,原来我是橘猫吗?我心惊肉跳地想着。这是不是说明之后我可能会有长胖超重的嫌疑?不妙,得更勤快地去健身房了。不过太宰宽慰我说,这个面具只是临时的,是一张橘猫猫人的面具,而不是我本身就是橘猫,我多少松了口气,体重危机暂时解除。

“——治呢?”在我适应新身体的使用方式的时候,突然想起来我们一行应该还有一只猫咪才对。他现在应该也变成了猫人吧,所以中途我才会听到三人份的脚步声。

“他不想见你。”太宰嗤了一声。“他现在超丑的。”

“……治?你在吗?”我看向房间的阴影。那里藏着一个人,在注意到我转身找他之后,立刻又往里躲了躲。“……我没事。”另一个我许久没有听到过的、属于太宰治的声音从门后传过来,听上去闷闷的。

这可不像是没事。我皱起眉(作为猫咪居然也能皱眉),脱掉鞋袜解放了脚掌的肉垫,向治那边走过去。猫咪的肉垫真是灵敏,我通过木板的震动感受到了治正在门后慌乱地后退,他拔高了声音,叫喊着“我真的没事”、“没有时间了现在应该赶紧去找面具商”之类的话,但只是让我更担心他了。

“我得确定你还好。”我劝道,他依旧贴墙站在阴影里,猫咪的夜视力让我能看到治的脑袋上也多出了一对猫咪的耳朵,只不过他的面部轮廓看上去不像人类。我又向前走了几步,治已经退无可退了,我终于看清了他现在的样子。

治的脸毫无疑问属于猫咪,把绷带先生放大一下,大概就会是这样的,只不过治的身体上还有很多裸露的人类皮肤没有覆盖毛发,分部和大小完全没有规律,这让他看起来像是得了掉毛的皮肤病。

“……别看我。”他可怜兮兮地缩起来,试图用一件不知打哪来的白色里衬遮住身上更多的皮毛。

“我说了他现在超丑的。”太宰在外面凉凉地落井下石。

我摇了摇头,叹息着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没有的事。我现在的长相应该也不怎么样吧。”我把治从地上扶起来,帮他披上风衣,一颗颗扣好扣子,直到衣领把项圈挡得严严实实。他腿部的毛发覆盖面更大些,更多地遮住上半身应该能让他感觉好一点。

治把头埋得很低,耳朵向后折去,实在是心情不佳。也对,作为人类的太宰治是毫无疑问能配得上一声“美人”的称赞的(至少我有勇气承认这一点了,毕竟在“接头对象与约定好的人不符”的紧急情况下,我最先注意到的居然是他的睫毛),现在却被迫套上了猫咪的皮囊,不愿意叫人瞧见也情有可原。

“……织田作变成猫咪也很帅气。”他咕哝着,爪子搓揉着风衣下摆。

“是吗?如果你认为我现在的面具更好的话,我可以取下来让你戴。我再去拿另外一个就行。”是说已经戴了一个面具,还能再戴一个吗?

治闭上眼陷入沉默,耳朵耷拉得更低了。可能确实戴不上吧。我苦恼地挠了挠后脑勺(毛茸茸的手感果然还是很奇怪),考虑到现在我们都是猫咪,我可能得用猫咪的方式安慰他才好。按照太宰之前告诉我的,猫咪面具上也会被刻入一些猫咪的习性,也就是说我只要顺应面具的本能就能做出最合适的举动。

——于是我去舔了治脸颊侧面的毛。

是了,猫咪表达关心的方式是为对方梳理毛发。治先是被我吓了一跳,但很快就发出了愉快的咕噜声,我见方法奏效了,就更卖力地顺着毛发的方向舔了起来,治也咕噜得也越来越大声,很快这个由空心树改造的房屋内就充斥了大量的咕隆以及回音,像是启动了某种猫咪引擎,将原本冷色调的空间烘得暖洋洋。我花了点时间意识到我自己的喉咙也正“咕噜噜”地振动着,原来作为猫咪给别的猫咪舔毛是这么快乐的事情吗?又或者是因为治也开始给我舔毛了,他的舌头上有细小的倒刺,一下下蹭过我的脖颈,实在是舒服得紧。

最后还是太宰怪叫着冲进来打断了我们,要不是它的手还保持着人类的模样,治可能就要被挠花了。可是鉴于治现在拥有实打实的大型爪子,太宰是真的会被挠花。

两只猫咪。我有两只猫咪。我对自己这么重复着。加上我,就是三只。我不得不也去舔了一会儿太宰,直到它下巴处的皮肤都被我舌头上的倒刺刮红了,它才消停下来。

“我们应该分头行动。”好不容易不再打架的两只猫咪一致这么决定道。“大家各自去找面具商的铺子,在响起三声打更的时候到圣树祭坛前的高台下集合。”

在偌大的猫咪集市里,要找一个小小的游商无异于大海捞针。分开行动确实会更有效率。于是我同意下来,嘱咐太宰们注意安全,一边背着猫咪礼节注意事项,一边朝着猫声鼎沸的集市跑去。



39.

我漫无目的地在集市里奔走着,时不时停下来询问一些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店家店主,看看能不能得到有关于面具商的信息。然而治曾经从野猫口中逼问出的“不得告诉转化中人类面具商所在地”的规矩,在集市里似乎也起着作用,几乎所有猫咪都能轻易认出我不是真正的猫咪而是戴着面具的人类,对于我的问题不是说“不清楚”,就是直接无视。

除去换回面具之外,我还有一些别的关于治的问题想要问问这个罪魁祸首,可以的话,还是希望能在约定时间到达之前抓住它好好审讯一番的。

“您好。”我再次走进一个从外表上看饱经风霜的店铺,上方不太新的招牌上画着一个饰有花纹的椭圆形,旁侧还挂着一个贴满了亮闪闪彩片、挂着羽毛的怪异圆圈。猫咪们的品味还真是奇怪啊。我这么想着,继续碰着运气。“想请问您一下,您知道面具商商铺的所在地吗?”

店主是一只日本短尾猫,身上挂满了羽毛装饰。它坐在柜台后面,抬起头打量了我一眼,不耐烦地喷了喷鼻子,指了指自己的招牌,似乎是不打算作声。

我艰难地辨认着,却依旧不得要领,只好硬着头皮猜测:“您这里是……出售蛇的铺子吗?”

店主当即就被惹恼了,它猛地跳了起来,奓着毛呵斥道:“这是项圈!!!你瞎的吗?!?”它愤怒地冲我哈着气,胡须全部向前倾斜,“眼珠子不会用可以抠下来当弹球玩儿!!!”

“抱歉,我没能看出来。”总之先诚恳地道歉吧,毕竟有求于猫。虽说我依旧不认为招牌上画的是项圈。“也就是说您不清楚面具商在哪里?”

店主粗声粗气地嘶嘶着:“我是知道,可那又怎么着?我才不会告诉像你这样无礼的人类,这里也没有猫会告诉你。违反规矩的家伙在猫岛不受欢迎。滚开!”

我挑起一边的眉毛。这是头一只真的承认自己清楚面具商所在地的猫咪,虽然它拒绝告诉我,但至少方向是对的。“——您确实知道它的位置。”

“关你屁事?”店主对我下达了明确的逐客令,又懒洋洋地坐回了座位上。

看样子普通的问话是不会起到任何效果了。我深吸一口气,矮下身,张开手掌让爪子弹了出来。猫咪一般怎么打架?现在我的手是完全无法用枪了,我的犬齿会是不错的武器,但是身为人类的尊严作祟,最优选项还是爪子。店主看到我摆好了架势,整只猫都紧张了起来,它毛发蓬起,耳朵也竖着,尾巴更是变成了原先的两倍大小,嘴里也发出“嘿——啊——”的声音以示威胁。

“你想干嘛?!?它吼道,虽然表现出了强硬的样子,但是身体却在后退。

“很抱歉需要用不那么友好的方式打探消息。”我说,移动身体挡住店的入口处防止它逃跑。“我的……朋友。被抢走了人面具。我需要帮他找回来。可以的话,还希望您能够告诉我面具商的位置。”我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又将视线转回店主身上。“我赶时间。”

“谁怕谁啊!”店主依旧没有妥协,它贴着树干摸索了一阵,最后抓住了一把鸡毛掸子横在身前。

一把鸡毛掸子当然不会对我构成任何威胁。然而就在我打算上前擒住它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急迫的脚步声,我的脚爪感受到了快速的振动,有别的猫咪正一边尖叫一边朝这边跑来。

“项圈匠先生!”那只猫咪从大老远就开始喊了,下肢的肉垫告诉我沿路的猫咪纷纷为它让开了道路。“项圈匠先生!!出猫命了!!!”

一时间我没能准确地做出反应,身后的猫咪(用四足奔跑,速度非常之快)像一枚炮弹一样冲了进来,嘀咕了一句“请让一下”推开我,跌跌撞撞地扑到了柜台前。“入口那里、有一只猫被自己的项圈勒住了!!”它凄惨地喵喵叫着,店主飞快地放下了鸡毛掸子,伸爪把它扶了起来。

“具体位置在哪儿?前因后果路上解释吧。”仿佛我带来的威胁突然不存在了一样,被称作“项圈匠”的猫咪立刻冷静下来,开始嘀嘀咕咕地找它的工具箱,之后一边抱怨着待会还有客人的预约,一边要求闯进来的猫咪带路。

“让开!”它嘶嘶道,也从我身侧挤了过去。

因为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我只勉强理解到似乎有一只猫咪生命垂危,而这个项圈匠是唯一一只能救它的猫咪。经求救的猫咪这么一叫,附近所有的猫咪都把注意力集中过来了,如果我现在对店主出手,恐怕会被猫咪围攻。我还没有完全习惯这个身体,也不确定什么样的力道才不会对猫咪造成致命伤,还是暂时按兵不动比较保险。于是我亦步亦趋地跟在了店主后面,打算等事情解决,再继续打听面具商的行踪。

我前面的两只猫咪都在用四足奔跑,我不得不也有样学样才能跟上它们的速度。猫咪们在小道上飞驰着,没多久就来到了一座桥前(我意识到这可能就是先前我无论如何都看不见的猫咪道路),那里已经聚集很多猫咪了。

“让一让,让一让!项圈匠来了!”猫群中有猫咪这么叫着,原本水泄不通的猫咪围墙当即打开了一道缺口,露出了躺在正中的猫咪。我也跟着店主凑到了近前,这才看清这只布偶猫的脖子上勒着一个小小的项圈,因为大小完全不合适的缘故,猫咪看上去已经无法呼吸了。

“怎么不来找我预约呢?”店主责备道,把工具箱放在一旁打开,从中取出了一些我见都没见过的工具,像要做一场大型手术一样把它们排开在地上。“如果有取下项圈的需求的话,必须找我接应的啊!”

“……请问这是怎么回事?”我悄声问着身旁的猫咪,可能是情况紧急,它没有注意到我是人类,便告诉我说:“这孩子是家猫,不懂规矩,刚从饲主家逃出来的,光想着要赶紧摆脱项圈,却不知道要通知项圈匠做好解开项圈的准备、在入口等它,这不,刚进入猫岛就被项圈勒住了。”

从猫咪变成猫人,脖子自然也会变粗,怪不得会被项圈勒住。我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可随即又感到疑惑:治也是戴着项圈的,在我给他穿大衣的时候,项圈还在他的脖子上,并且金属扣扣住的孔的位置,也和他是猫咪时扣住的位置一样,没有调整过。为什么治没有被勒住?因为他不是完整的猫咪吗?又或者那个宠物用品店店主有魔法,能够让项圈自动改变大小?我不禁对那位青年肃然起敬,原来他是一个如此称职又专业的人啊。

此时项圈匠已经忙活了一阵,情况却依旧不容乐观,它的表情越发焦急,咕哝着“太新了,不好破解”、“要来不及了”之类的话,我刚想询问“直接把项圈剪断不就可以了”,它就朝我看了过来,大声道:“喂、你!过来帮忙!”

我左右看了看,确定它是在叫我后,才挤开猫群也蹲到了它身边。地上的布偶猫已经气若游丝了,那个可爱的粉色项圈想必是主人满怀爱意精心挑选的,此时却变成了即将杀死猫咪的绳结。“为什么不解开或者剪断项圈呢?”我小声问,项圈匠白了我一眼,也压低声音回答道:“因为破坏或者解开项圈,是只有人类能做到的事。作为猫,我只能像给锁配钥匙一样破解项圈,而无法直接拆掉它。”它支起了一个用黑布罩住的木架,把地上猫咪的头罩在下方。“把爪伸进去,解开它!”它命令道,之后又不情不愿地加了一句“拜托?”。

即便我依旧似懂非懂,还是同意帮这个忙。我摸索着把两爪都探进了黑布下方,很快就抓住了项圈扣,把扣头从扣孔中拉了出来。项圈猛地弹开,黑布下的猫咪发出了一声剧烈的呛咳,深深地呼吸了一下,看样子是终于能够摄取到足够的氧气了。四周的猫咪纷纷发出赞叹声,在看到地上的猫咪安全无虞地爬起来后,慢慢散了开去。

待项圈匠收下获救的猫咪千恩万谢递上的羽毛,我才上前询问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那小家伙就是个傻子。”它目送布偶猫离开,抽了抽鼻子,“先是被人类从最初的主人家偷走了,然后被卖给了它不喜欢的主人。它只想赶紧拆掉项圈,完全没过脑子,就跑来猫岛了。现在它应该吃到教训了。”

“我还以为项圈会自动调整大小。”我又想起了治的项圈。难道只有激光刻字的昂贵项圈才有这个功能吗?

“……你可真是对猫一无所知啊。”猫咪不满地哼了一声。“那是仅当猫承认了主人的情况下才会发生的事。只有猫接受了项圈的意义,项圈才会也接受猫。否则项圈只会是束缚,带给进入集市的猫的,就只有死亡。”

我确实对此一无所知,连猫岛都是这周才有所耳闻的新鲜概念,一番解说下来,我依旧云里雾里。但现在不是深究项圈原理的时候,见店主的态度有所软化,我立刻转换话题,再次请求它告诉我面具商的所在地,猫咪为难地沉吟了一阵,说:“那是你朋友和面具商的交易吧?你单方面插手,也起不到作用啊。”

“拜托了,”我恳切地双爪合十,“这对我们来说很重要。我们必须试试。”

项圈匠闭上眼睛,大叹了口气,一边把羽毛放进腰包,一边终于松了口:“——好吧好吧!你去东面的饰品集落碰碰运气吧,但我不保证它一定会在,你可以到了那儿再问具体的位置。饰品集落说不定会有更多愿意帮助你的家伙。”它说罢还横了我一眼,“如果你真的找到了,记得别跟它提起我的事儿。”

“十分感谢。”我连忙道谢,随后便火急火燎地沿着被指路的方向奔跑了起来。



40.

虽说搜索范围有所缩小,但是当我从高处看到所谓的“饰品集落”究竟有多大的面积时,我依旧为此咋舌。至少我不用去检查西面、南面和北面。我这么安慰自己,找到合适的落脚点跳了下去,来到街道入口处。

项圈匠在指路给我的时候,说“这里说不定会有更多愿意帮助我的家伙”,当时听来没觉得什么,现在越发觉得意味深长,不过也可能只是我的错觉,毕竟大多数猫咪仍然在对我的提问置之不理。在又一次被摇头拒绝后,我只得黯然离开,去找下一个店铺碰运气。

这次,我选择的目标店铺又是一个无法从招牌判断出来究竟在贩售什么的地方。要说是随机选择,也不全如此,毕竟这条街道是“饰品集落”,按理来说商品应该都是饰品才对,我目前见到的商家,都会把自己的爪工制品挂出来展示,而不是像这家一样,只有一个画着类似对话气泡框的招牌。

我有预感,我应该能够从这次尝试中获得一些信息。

“您好,”我主动打了招呼,店主是一只颇为名贵的金渐层,在我踏入店铺的时候,它正慢条斯理地泡茶。“我想请问一下,您是否知道面具商店铺具体的位置在哪里?”

店主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不用说,自然是发现我不是真正的猫咪了。不过它却一幅见怪不怪的模样,波澜不惊地说道:“要不你先消费了再问?作为心理咨询师,我的每句话都很贵的。”

……心理咨询师?猫咪们竟然有心理咨询师这种岗位吗?

“也就是说,您知道它具体的位置?”我试探道。

“你是顾客,还是相关者呀?”它没有回答,反而用问句顶了回来。

“……我是相关者。我的朋友被夺走了面具,我希望能找面具商谈谈,终止交易。”

“你见过你口中说的那位面具商么?”金渐层走到L字型沙发前坐了下来,还为我也放下了一杯茶。我皱了皱眉,但还是顺从了这个邀请,也坐了过去。“你只身前来,看样子你的朋友遇到了不小的麻烦呀。”

是世界末日等级的麻烦。“我勉强算见过面具商,但也只是它在人类城市中的猫咪形态而已。”

“你什么时候发现那家伙是面具商的?你们交谈过么?”

“我看到它叼走了我朋友的面具。”我放下茶杯,决定它的问题太多了。“恕我直言,这些问题和面具商的所在之处,有任何关系吗?”

咨询师歪了歪头。“要是你判断从除我之外的其他猫那里能得到答案的话,就推门走人吧?”

“……你是第二只承认知道它具体位置的猫咪。恐怕我不会在得到答案前离开。”到头来,还是这样的发展啊。虽然对付数量众多的猫咪我没有什么自信,可如果是单一的猫咪的话,至少能够更精确地察觉它们的反应,进而控制力度。我再次暗暗探出了爪子,不过考虑到对方是猫咪,恐怕会下意识去查看客户爪子的状态,以此判断危险等级。

果不其然,它稍稍做出了让步。“别做那么没礼貌的动作嘛。我们这里好歹也是个做生意的地方。情报也是商品,用信息换信息,很公平吧?”

究竟是心理咨询师,还是情报贩子啊?但是有了报价,总好过我用暴力威胁它开口,不到迫不得已,我不倾向于那么做。虽说我也尚不清楚我能够提供什么有价值的情报给它。

“你想要知道什么?我才刚来到这里,对猫岛和集市一无所知,不一定有你需要的信息。”

金渐层煞有介事地啜饮了一口茶水。“知道那家店相关信息的猫民可不多,你很敏锐,不会猜不出我也是利益相关者。但利益相关者是我这样的猫,是你的幸运,因为我是个只要报酬到位,嘴就漏风的家伙。”

这已经算是明示了。它和面具商有关系,并且愿意把信息卖给我,前提是我出得起那个价。“……我没有和面具商交谈过。”我回答了它的上一个问题。“我们试着找它,但是毫无头绪。最后只好趁圣树开市进入猫岛,这才勉强抓住一点它的尾巴。”

“我的合作伙伴是只思维精密,善于经商却也容易被惹怒的猫子。”咨询师如此评价面具商道。“我想你的朋友不会不知道,它家的面具一向概不退换,你也不是消费者,就这样莽过去,准备好说辞了么?”

这我倒是没有想过。毕竟此前从未见过面具商,太宰或治也没有提起过除去它外貌相关的信息,我连交易的条件都不清楚,如果能够准备好说辞,倒是怪事了。“说实话,我不知道。但是如果不去找它的话,就永远都没有进展了。您有什么建议吗?”

猫咪噗呼呼地笑了。“我是有个很好的建议,但这就是在心理咨询的范畴里了。你愿意为此次咨询支付费用么?”

能通过支付费用解决,反而更加简单。“您怎么开价?”

“我这里的支付方式有两种,一个就像我说的,以情报换情报,你给我讲讲在你们身上发生的一切,不全说也行,我只对你们‘反悔’的部分感兴趣。以这种支付方式,我还能根据你们的情况赠送给你一个有趣且有用的建议。另一种嘛,”它摇头晃脑,“——最无趣的货币支付。”

“‘无趣的货币’吗……”我沉吟道,“恐怕能换到的,也只是无趣的建议吧。”

咨询师立刻来了精神,耳朵都立了起来,一幅等待好戏开场的表情。我不得不先给它泼上一碗凉水,以免它期待过高,最后决定我的报酬不足以支付我想要的情报:“但是关于你最感兴趣的‘反悔’部分,我其实也不是特别清楚。因为我的……朋友,最初并不知道自己会失去人脸面具。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做下决定的话,便也谈不上‘反悔’。”

“啊,不知道会有这个情况啊。不意外,毕竟面具商是个连说明书纸张成本都不愿支付的狗猫子。”金渐层并未被打消热情,它的胡须愉快地抖动着,亮晶晶的眼睛注视着我。“说点你能说的,说点你知道的,说点你自己的想法吧。”

面对这样的眼神,我总是会感到些微的无所适从,就像被孩子们围起来要求讲故事一样,而我面前这只猫咪,明显要比八九岁的小鬼头难满足得多。

我不得不挑拣着能够透露的部分,给它讲了这三天来我与两只猫咪的灾难同居生活。可能是因为我仍旧把握不好表述方式的缘故,一旦把经历用第三人称说出来,我竟然觉得不论是太宰还是治,都变得有些可爱起来。他们都有猫咪的一部分与人类的一部分,无非是占比不同,两种截然相反的本能互相搏斗,在如此情况下进行的日常,如果我不是受害者本人的话,肯定也会听得津津有味吧。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猫咪两爪托腮,兴趣盎然地摇着尾巴,一脸的“听我的准没错”。“那么,这边的建议是交尾呢。”

我狠狠地呛在了茶杯里。

“……不好意思?”我勉强喘匀了气,好不容易才能顺畅地说话,“为什么这么说?”

咨询师嫌弃地喷了喷鼻子。“有着这么甜蜜的生活,还装作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来找商家退货,我看你根本是来找茬的吧?”

我一定是露出了相当困惑的表情,因为猫咪神色中的不耐烦加深了。“可是我必须让他们交换。”我没什么底气地说:“我的朋友和那只买下了面具的猫咪,都不希望保持自己现在的身份。他们需要换回去。”

金渐层翻了个白眼,拉着长音嗤道:“有些顾客呀,有了情人想着猫,有了猫,又想着情人。现在你情人和猫都有了,情人是猫、还是猫是情人,有什么区别?”

这似乎是个颇具哲理的问题,竟和周庄梦蝶异曲同工;可是在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它口中的“情人与猫”,是指太宰和治(也可以反过来)的时候,我当即陷入了恐慌。这里真的是咨询心理问题、为猫咪们排忧解难,而不是制造焦虑的地方吗?“……我们不是那样的关系。”我忙不迭否认道,开始更谨慎地挑选措辞。“何况,如果面具商隐瞒了人脸面具会自动脱落一事的话,他们想要换回去,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人脸面具才不会‘自动’脱落呢。人类也好,猫咪也罢,只有想要脱掉什么东西的时候,才会脱掉吧?你的衣服会自动脱落么?只有你觉得热了,或者不需要掩盖什么了,才会脱掉它对吧?人脸面具脱落,原理也是一样的!”咨询师不满地高声道:“——是因为‘不需要’,或者‘不想要’了呀!你真的有和你的配偶沟通过么?!我看他才更需要我的服务耶!你这家伙就算是家属,也不要背着配偶替他做什么多余的决定呀!”

现在我彻底摸不着头脑了。“您的意思是,治——我的朋友,是因为不想要自己的‘人脸面具’,才导致面具脱落的吗?”这好像不太说得通。假如面具是因为太宰治“不需要了”或“不想要了”而被主动丢弃的,他又为何要想方设法地把它取回来?这么大费周章地做无用功,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还有,我们真的不是那样的关系,只是我的朋友身份特殊,面具脱落时恰好有我在场,能帮助他的仅我一人而已。”

“每对新人的必经说辞罢了。”猫咪露出一幅“随你怎么讲”的表情,放弃说服我了。“好吧,我也是个守信的猫,既然你说了这么多,我也该给出我针对面具商的专业建议了。”它坐直身体,朝我靠近过来,小声说:“‘人和猫,总要疯一个’。”

庸医。我在心里如此评价道。“……抱歉,我想我没有明白您的意思。”

“你不用明白。因为我肯定疯的那个绝对不是你,而狗猫子易怒。”

我的确也不太想要明白。“那么可以请您告诉我面具商的位置了吗?”

“从这里出去之后,在第二个丁字路口右拐。沿着红灯笼一直走,到一家出售贝壳耳饰的店铺那里,从左边的小巷子拐进去,数过4家店,右转上楼梯。之后再直走到树干,贴着树干的第3家店,就是面具铺子啦。”咨询师一派轻松地报出了长长一串指路,想必是平日里经常来往,才这么熟悉的吧。我还真是来对了地方。

“你先前的故事,是拿来买建议的。具体的地址,就货币支付吧。”在我开口道谢之前,猫咪愉快地挥手道:“考虑到你是初次光顾,又是第一次来猫岛,我就通融一下,只收你50枚小鱼干好了。放在离你家最近的十字路口就行,会有猫替我取来的。”

不仅是个庸医,还是个奸商啊。我礼貌地压下一声叹息答应下来,离开了这个莫名其妙的心理咨询室。



41.

当我按照咨询师的指路,七拐八拐进入那个不起眼的店铺的时候,我当即就知道自己找对了地方。这间不大的树屋里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猫咪面具,而坐在柜台后面的猫咪正对着一枚空白的面具勾勾画画,它身后的尾巴轻慢地摇摆着,尾尖是罕见的绿色。

就是这家伙。我不自觉地绷紧了身体,爪子也本能地亮了出来。

“欢迎光临。”它没有抬头,只是心不在焉地问着:“有什么我能帮到您的吗?”

“……我想买一个人脸面具。”我回答道,慢慢朝它靠近过去。

“嗯哼。不然你还想买个猫面具不成?”它哼笑了一声。“说吧,想要什么样的人脸面具?”

“——港口黑手党首领,太宰治的人脸面具。”

听到这里,猫咪终于从它的工作中抬起头来。它瞪着我,狭长的瞳仁不停放大又缩小。“那个面具已经出售了。”它说。“你要是想,我可以帮你制作别的面具。”

“据我所知,买下那张面具的猫咪想要退货。我希望它退货之后,你能把面具卖给我。”

“本店的面具一经出售,概不退换。人不行,猫也不行。”猫咪笑起来,牙齿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再说了,你一个人类,要人脸面具做什么?想借由面具换个新身份生活吗?虽说也不是不行。”它转动头颅观察着我的脸,接着露出了厌恶的表情。“我可以为你制作出比你现在戴的这个优秀得多的猫面具作为中转。这样吧,你提一个除了‘黑手党首领’之外的理想面具要求,我会尽量帮你物色符合的人类。但你要知道,高级货可不是说碰上就能碰上的,像‘太宰治’那种级别的人脸面具,可遇不可求。”

“我就要‘太宰治’。”我重复了一遍,又向前迈了一步。“让蝶子猫退货,然后把面具卖给我。”话说到这个份上,面具商终于觉察出不对劲,它缓慢地放下手中的笔,撑着桌子站了起来。

“……我见过你。”猫咪眯起眼睛判断道。“你是那个酒吧里的人类。我取走面具的时候你也在场。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是来讨回太宰治的面具的。”我用我最冷硬的声音告诉它。“你把面具从蝶子猫脸上取下来,还给带着猫面具的太宰,我来付账,这笔交易就此两清。”

出乎我意料的是,面具商非但没有被我威胁到,还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哂笑,嗤道:“你来付账?你知道太宰治开出的价钱吗?”

治确实没有跟我说过他究竟在猫咪面具上花了多少钱,太宰也并未提起它是如何买下人脸面具的。我不禁有些退缩,那或许的确是我给不起的价,但无论如何,我还是强撑着开了口:“不管他给了你多少小鱼干,我都出双倍来买。”

那个瞬间,面具商的表情僵住了。

难道……不是小鱼干?我想了想,谨慎地抬高了价码:“老鼠干也可以。但是因为人类市场上没有类似的商品,准备起来会多花不少时间。”

现在猫咪的表情可以用狰狞形容了。这就苦恼了,究竟要什么干,才能让它满意呢?我绞尽脑汁地思索着猫咪可能喜欢的食物,打算把受欢迎的冻干种类挨个举例一遍。

“——你是在耍我吗?”不等我继续开口, 面具商就愤怒地敲了敲桌子。“猫才不用食物作为货币!何况我的面具,也不是用羽毛能买到的便宜货。我要的东西贵得多。”

猫咪交易居然不是用食物?我震惊地看着它,而猫咪翻了个白眼,决定在我说出更离谱的东西之前直接告诉我正确答案。

“——いのち。”它一字一顿地说,咧嘴笑了,似乎对我变得严肃的表情很是满意。

……胃的血?我陷入相当程度的迷茫。要求这么高的吗?血就算了,为何连部位都要指定得这么详细啊?但转念一想,毕竟这是一个魔法浓度如此之高的职业,面具商肯定有它的理由吧,说不定一旦血液流经其他器官就会失效。尽管如此,我还是摆出了诚恳的表情,决定尽力讨价还价一番:“请问,一定要胃的血吗?别的部位的可不可以?”

“……”

“有具体的定价吗?如果从腕静脉取血的话,需要多少毫升你才愿意出售面具?”

“你根本就是来找茬儿的吧?!?”面具商崩溃地大叫起来,险些掀翻自己的工作台。“我说的是‘寿、命’!じゅ、みょう!!!谁要你胃的血啊?!?你这人类怎么回事啊?!?”

呪、明……?”和佛教有关吗?“我倒是认识一位总持寺的僧人,如果你有相关需求的话,我可以把你介绍给他。”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和对方解释啊,有一只猫咪需要借助高僧的智慧,来冲破诅咒的黑暗?就算我和那位僧人的关系还算不错,直接这么请求,也可能会被认为是脑子出了毛病吧。不过,原来猫咪也会有世俗的烦恼,这倒是头一次听说,也怪不得会有猫咪心理咨询师的出现了。

“呃啊啊啊啊啊……!!!”面具商抱着脑袋哀嚎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我,嘶嘶道:“——我知道的。有猫和人类在到处打探我的下落,想必就是你们吧。也罢,这单生意很快就要结束了,就算什么都不做,也没有关系。”它站起身,勉强收敛了表情。“反正你不是来买东西的,我也没必要和你耗在这里。”

糟糕,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看起来它要拒绝交涉了。此时,我想起了和咨询师的对话,它说自己是面具商的合作伙伴,要是我能借此拉近一下和它的关系的话,说不定还有余地。“请稍等一下,狗猫子小姐。”情急之下,我叫出了从咨询师那里听来的面具商的名字,希望它能多给我一些时间。

它的动作确实停了下来。然而我还来不及为此感到高兴,就见面具商的胡须全部朝前竖起,一个猫咪暴怒即将咬人的前兆。“你、骂、谁、狗、呢?!?”它吼道,用力地打了个响指。

一个预言猛地跳入我的脑海,我立刻向后跳了一大步,还就势翻滚了一圈,这才躲开了一记足以锤破木制地板的爪击。

——突然袭击了我的,是一只闪着银光的机械猫咪。它被做得和猫人一个大小,四肢着地如同一只猎豹。我能听到它体内齿轮转动的声音。

“我可不止会做面具。上个面具商就是因为得罪了太多猫和人类,却又没什么自保手段,才落得那个凄惨下场的。我才不会重蹈覆辙。”猫咪缓缓从店里走了出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胃的血你自己留着吧。太宰治的寿命,就由我收下。”



42.

在我意识到我严重低估了猫咪们的科技以及魔法水平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即便将四肢都用于奔跑,我也很难甩掉身后猫工智能的追踪,在我的爪子无法握枪的情况下,和它们硬碰硬明显是不明智的做法,在几次毫无效果的攻击尝试后,我就专注于逃跑,不再试图破坏它们。而要是我被猫咪制造出的机械猫咪们追得满集市跑的影像被任何人或猫咪录下来的话,我就只能换一个星球生活了,必须尽快脱离此等窘境。

既然是机械,就一定会怕水,如果我能够把机械猫咪引到水里,应该就能成功摆脱它们。先前我已经听到了两声打更,刨去我无头苍蝇似的乱转的几十分钟,恐怕集合的时间就快要到了,我得抓紧了。一边这么想着,我一边回忆在四处寻路时有没有在哪里看到过水塘,最后决定圣树祭坛附近的池子应该可以满足需求,那里现在应该已经聚集了很多想要挑战高台许愿之战的猫咪,就算水对机械不起作用,在猫咪密集的地方我想要逃跑也会更容易。

我立刻调转了方向,借助树干作为落脚点跳到了机械猫咪的后方——猫面具虽然让我无法握枪,但是大大强化了我的跳跃能力,腾空的时候连我自己都吃了一惊——直接朝和太宰们约好的见面地点跑去。

这个选择被证明是正确的。在我到达高台祭坛的时候,打更声正好响起,这似乎是开始竞赛的信号,一时间猫头攒动,所有猫咪都在试图攀爬上祭坛周围树立的数个木制高台,不论它们能借此得到什么样的愿望,想必都值得它们放爪一搏。机械猫咪在外围犹豫起来,约莫是怕误伤其它猫咪,不好向面具商交代,混进了猫海的我也因此暂时安全了。

然而,我必须赶紧开始挑战。太宰的第一个计划是找到面具商,让系铃猫亲自解铃,这个方案已经被我搞砸了(真是抱歉,但我依旧不明白为什么);第二个方案,则是由我来在高台许愿会上拔得头筹,向圣树许下交换的愿望;第三个方案由于“涉及港口黑手党的机密”,我无从得知,但我的直觉告诉我,我不会喜欢那个方案。

只能上了吗?我看了看周围互相打作一团、争先恐后想要攀上木架的猫咪,深深地叹了口气。我到底是怎么卷入这样的麻烦事的啊?好像从很久以前开始,哪怕我就只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麻烦事也会自动找上门来。可是既然保证已经出口,我就无论如何都要尽力实现,至少不能由我去做首先背叛对方的人,即便我许下承诺的对象是黑手党首领也一样。于是我长长地呼吸了一次,发动异能,挑了一个有足够时长可以落爪的地方,猛地跳了上去。就这么不停地发动异能,找准最高的着力点,然后移动过去的话,我应该能够快速登顶,上面的猫咪们还在不停地拉扯彼此、拖慢对方的脚步,而有能力避开争端的我,确实是参加挑战的最佳人(猫?)选。

不过我还没有来得及发动下一次异能,一个死亡预言就突如其来地闯入了我的视线:我被一个巨大的力道从后面撞了一下,跌落在地,随后被银色的猫咪一口咬住了脖子,我甚至听到了自己喉骨断裂的声音。

——不妙。我当即松开了手,仰倒着跌进了柔软的猫咪丛中,冰冷的金属贴着我的鼻尖擦了过去,“哐!”地一声撞上木头,它见一击不中,又赶在被其他猫咪抱怨之前借力蹬在高台上,再次跳回外围。

这下可头疼了。看样子只要我离开猫群的庇佑,机械猫咪就会窜过来试图解决我,而爬塔势必要将自己的后背暴露在猫咪们的最外层,一旦我露出头,就会被猫工智能狙击。

如果我打晕一只猫咪,把它背在背上呢?我一边绕到高塔的后方,一边飞快地开始盘算。这是一步险棋,因为我不清楚具体的比赛规则,要是我带着别的猫咪爬上顶层,那么是否会被算作除我之外还有另外的胜者?我的愿望是不是就会因此打折扣?可是丢它下去的话,这个高度我可无法保证它和被它砸中的猫咪存活,我自己的想法先按下不表,比赛会不会因此取消我的获胜资格?糟糕,开始有猫咪领先其他猫咪爬到上面了,要是——

“织田作!织田作!!”这时,一个声音叫住了我,我下意识回头去看,正巧接住了猛地挤出猫群扑过来的治。他的毛看上去乱糟糟的,应该是费了不少力气,才来到的我身边。

“织田作,把我背在背上吧!”在我来得及说话之前,他没有做任何解释,只是飞快地提议道。“那东西不会伤害我,尽管用我作为盾牌好了!”

我诧异地看着治,刚刚他可能是在远处目睹了我被机械猫咪袭击的现场,这才赶紧跑了过来。虽然我们的想法不谋而合,但这未免太过冒险了。“你怎么知道它不会伤害你?”毕竟它对我可是下了死口的。

“因为我是面具商的顾客。”他这么解释道,话都没说完就开始往我身上爬。“而且我还没有付尾款。”

原来是这样吗?我稍微矮下身,方便背起治。面具商确实讲过类似“交易快要完成”这样的话,也就是说买卖其实尚未落实。我当时的理解是面具还没有完全和治融合,可是一旦加上“治没有付尾款”的情报,一切就变得扑朔迷离起来——既然彻底变成猫咪并非太宰和治所期望的,那么面具商究竟该如何收回它的尾款?还是说面具商有强制性获得“胃的血”的手段?可要是真有强制手段,为何不在交易最开始收取首付,或者在我们谈判破裂的时候就使用?而如果是“在面具完全融合后便可以进行的单方面强制措施”的话,难以想象太宰治这样精明的人会漏下此等重要的信息,稀里糊涂地达成交易,光是“人脸面具脱落”并非他所愿这一点,就足够让我惊讶了。

合理的答案似乎只剩下了一个:太宰治在交易的最初,就清楚并同意在达成“某件不是完全融合的事”之后,由面具商主动收取尾款。并且无论这个“某件事”是什么,其严重程度都不会低于“彻底变成猫咪”,否则太宰治断不会在没有获取足够而完整的信息以进行风险评估的情况下,同意做这笔买卖。

“你到底是用什么支付面具的?”我问道。这其实是与我无关的事,我的好奇心也没有达到非知道答案不可的地步,但我却没能阻止自己将这个问句说出口。

“……面具商没有告诉你吗?”治在我身后闷闷地咕哝着。

“我不认为我理解了它的回答。”不如说就是因为理解错了,才导致交涉破裂的。

背上的猫咪见我大有不得到回应就不进行比赛的架势,这才吞吞吐吐地告诉我说:“也不是什么太重的代价……不过是与戴着猫面具的时长等同的生命罢了。”

“不是什么大事。”他这么声明道,把头埋进我的肩膀。



43.

在某个时间点上,我整个人都进入了一种凝滞的状态。不是“胃的血”,也和佛教的“咒、明”无关,我之所以没有往那个方向想,完全是因为“寿命”这个代价太过离谱,可谁知这恰恰就是正确答案呢?“与戴着猫面具的时长等同的生命”,就算太宰治只会在与我会面的黄昏与夜晚戴上面具,仔细算算也足足有一个月被当作使用代价支付出去了,在此基础上还有尚不明确的尾款,那个对外人严格保密的“计划”究竟有着怎样的目的,才会让港口黑手党的首领不惜折损自己的寿命也要达成?

这次我成功逼迫自己咽下了这个问题。这不是我应该刺探的事情,太宰治肯定有他自己的理由。我只要帮助他脱离目前的困境就好,余下的部分,就一定能够按照他原先的设计,按部就班地进行吧。

“……抓稳。要上了。”我终止了关于面具代价的话题,准备参加比赛。我能够感到治明显松了口气,圈在我脖子上的小臂不再那么紧绷。“我的前爪会用来攀爬,可能无法托住你。请用腿环住我。”

猫咪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呜咽,犹豫半秒后还是照做了。我搓了搓爪,再一次进行攀爬尝试。

这回一定要成功。

治的体重非常轻,即便背着他,我也没有觉得攀爬变得有多困难。唯一的不便是我无法使用异能,只能凭借蛮力去强行找落爪点,但因为有背后伸来的爪子帮忙,倒也没有增添额外的难度系数。有治贴着我的脊背,机械猫咪大概是没有探测到我,攻击迟迟未至,我们的计划起效了;同时,我和治都谨慎地观察着别的猫咪的行为,在确定一些拉扯和阻挠行为是被允许的之后,才有样学样地把一些碍事的竞争者排除在行进路线之外,没有猫咪受到必要以上的伤害。

整个比赛的过程意外没什么可圈可点之处,除去治为我挡下了一些猫咪攻击的爪子、身上多了几道抓伤外,我们几乎可以说是顺利地接近了高台顶端。在几次冲刺式的跳跃之后,我成功超越了此前爬得最高的猫咪,带着治第一个踏上了木塔。

“赢了……!”我喘着气把治放了下来,四处张望着,想赶紧许下愿望让圣树恢复他的身体。在平台的另一端,站着一位穿着巫女服、额头上有蓝色星星纹样的猫人,大概它就是负责接受我们许愿的猫咪吧。

“恭喜两位率先抵达终点的先生!”白猫轻柔地说道,微笑着款款走来,头上的天冠金光闪闪、一步一摇。“今年的祭典与往年相比格外热闹,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不知道两位初次见面的先生对塔顶的风景还满意吗?”

猫岛的风景确实不错,可惜若是没有欣赏的心情,再美的风景也同平日里看惯的高楼大厦没有分别。“抱歉,我们是第一次参加。请问只要获胜,就能够向圣树许愿吗?”

“是的,先生,两位的决意已经得到了证明,接下来只需要等待圣树完全苏醒的时刻便可。”它温和地点了点头,我放下心来,看上去圣树不会因为我们是人类,就拒绝我们的许愿。可很快,巫女猫咪就露出了有些微妙的担忧神情,我的心(和蛋蛋)再次提了起来。“不过……两位似乎并不是真正的猫咪,”它果断指出了我们的身份,“难道是因为一些……特殊的需求,才特意前来的吗?”

特殊的需求吗?就算是在猫岛,“戴着猫咪面具的人类前来挑战高台攀登比赛,获胜并许愿要摘下面具”这种戏码,恐怕也不会年年都上演吧。“是的。我们的需求比较特殊,只能前来求助于圣树了。”

猫咪看上去更迷惑了,但它似乎有在努力试图理解我们,这让我颇为感激。“现在的世道真的是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它一边发出感慨一边叹息了一声,随即又为我们打气道:“别担心,圣树对所有愿望一视同仁,您的愿望会实现的。只是许下的愿望不可逆转,两位真的想好了吗?不管是人生还是猫生,都是很长的。”

不管怎么看,人生都比猫生要长吧,这个提醒似乎没那么有必要。但考虑到猫咪和人类有文化差异,或许对于寿命的看法大相径庭,我便没有提出疑问,只是简单地回答了问题:“是的,我们想好了。我们就是为此而来的。”

巫女猫咪满意地点了点头(但依旧十分迷惑),又转向自登台起就不发一语的治,说:“另一位先生呢?虽然爬塔可以由这位身手矫健的先生代劳,但在这一场赛事中获胜的愿望,却是两只猫咪的。您也想好了吗?”

“……是的。”治简短地犹豫了一下才做出了肯定的答复。

“既然两位都这样说,那就请许愿吧。”猫咪盯着治看了几秒,最终还是移开了视线,转身朝向圣树挥动起手中的御币。“祝两位都可以得到想要的东西。圣树保佑。”

我和治对视了一眼,纷纷合掌闭眼,开始向圣树许愿。请让太宰治取回他的人脸面具,变回人类吧。我努力在脑海中构建出这样的句子,希望能够获得一些圣树的回应。可惜我什么都没有感受到,眼前依旧一片漆黑。

可能过了有好几分钟,巫女猫咪才出声提示我们可以睁眼了。“首先恭喜两位先生许愿成功……但是很遗憾,圣树对两位的愿望有自己的考量。这并不意味着您的愿望无法实现,只是需要通过一个试炼。”现在它听上去是纯然的担忧了。果然不会那么顺利吗,毕竟是人类,挤占了猫咪们的名额不说,还提出了莫名其妙、与猫咪无关的要求,圣树想要刁难我们一下,或许也不是没有道理。

“请问,是怎样的试炼呢?”我壮着胆子问道。

前往犬神村落,将猫岛失落已久的双猫又玉佩带回圣树祭坛。届时,两位的愿望方可实现。”

因为一次性听到了太多未曾闻说的词汇,我和治茫然地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不知该从哪里发问比较好。

“如果您能做出更加详细的解释的话,不胜感激。”最后是治笼统地提出了需求,我们都望向面前的神职猫员。

猫咪再次叹了口气(是巧合的缘故,还是最近我接触过的所有人和猫咪都会被我的叹气传染?):“双猫又玉佩,顾名思义,它的形态两位一看便知。这块玉佩是从猫咪的上古时代流传下来的圣物,拥有把人类完全转变为猫咪、猫咪完全转变为人类的力量。看您的表情,我知道您想到了一位狡猾的商贩,想必二位脸上的面具,就是出自它爪吧。但即便是这般非比寻常的天赋,与玉佩相比,也不过是九牛一毛。在猫岛还不像如今这般繁荣的时代,双猫又玉佩为猫咪家园的发展提供了必不可少的帮助,这段历史现在已经很少有猫咪记得了。圣树会选择这件圣物作为试炼的内容,想必和两位的愿望或多或少有些联系。”

看样子,它不知道我们许愿的内容啊。我尽力试图吸收巫女猫咪传授的知识,但效果不是很好。

“也是因为双猫又玉佩强大的力量,最终惹恼了犬神,猫岛和犬神村落爆发了旷日持久的争斗。最终玉佩不幸被犬神村落夺走,这份不需代价,便能够完成人类与猫咪交换的力量,也因此从猫岛永远地遗失了。说话间,三百多年已是白驹过隙。

“关于犬神村落,我可以给两位提供的信息就不多了。就像猫咪有猫岛一样,犬神村落是流浪狗和犬妖的聚集地,您只要沿着‘犬的道路’行进便可到达。那里对于猫咪来说是禁地,没有任何一只猫咪可以通过正门入内,至于内部是什么样的构造,双猫又玉佩被保存在何处,便都无从知晓了。

“虽然很遗憾,但是一旦抵达犬神村落,两位只能依靠自己完成试炼。待到两位带着完好的双猫又玉佩回到猫岛时,圣树便会实现两位的愿望。”

“原来是这样吗,谢谢您的情报。”我做出一幅听懂了的表情,暗地里打算回头抓着太宰问个透彻。治也向着巫女猫咪浅鞠一躬,不过他看上去心事重重,可能正为了苛刻的实现愿望条件感到头痛吧。

巫女猫咪当然也注意到了他的异状,小心地开口道:“以我的身份或许不应该说这样的话,但是两位此去恐怕凶多吉少。犬神村落向来与猫岛交恶,双猫又玉佩又遗失太久,即使是以您的身手也很难顺利返回。两位这个有些……特殊的需求,是值得付出如此之大的代价的愿望吗?”

这是个好问题。其实这一周以来,我都未曾有时间静下心来思考:我真的还要继续深入这趟在各种意义上都超出我预料的旅途吗?很久以前,我也曾卷入过与猫岛冒险不相上下的麻烦事,当时的我还天真的想着,“这样的事可不想再来一次了”,谁知多年后我又重蹈覆辙,而且依旧是我最先提出要帮忙的,果然人类能从历史中吸取到的唯一的教训,就是人类无法从历史中吸取任何教训。 

可是仍然,我不能中途放弃。上次这么做的时候,我许下的诺言因为一些外力作祟,没能由我亲自兑现,对此我依旧感到介怀。如果这次连结局都还像6年前一样,我势必无法原谅自己。何况放任一只猫咪扮演黑手党首领,哪怕它在逐渐想起越来越多的记忆,我也无法感到放心。虽然我不是什么善行广施的高尚之人,毕竟也加入了武装侦探社,守护城市的安宁是我的工作职责。至少我需要尽力避免太宰口中的“世界末日”。

“或许——”“是的,是重要的事。”治和我同时说道。我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刚刚被我打断的话,似乎是想要放弃愿望。

巫女猫咪垂下眼睛,表示它知道了。即便它的表情依旧是“我理解了一切”和“我什么都不明白”的奇妙混合。“试炼即使失败也没有惩罚,还请不要过多勉强自己。当然,如果两位都想清楚了,就请尽早出发吧!我会在此祈祷两位平安归来。圣树保佑。”

“……十分感谢。”我决定暂时不深究治的想法,等一切都尘埃落定,如果他愿意,一定会告诉我的。

虽然事情尚不明朗,我对“犬神村落”与“双猫又玉佩”一无所知,但方向有了,只要前进,就势必能够摸到些什么。

“走吧,还有试炼等着我们呢。”我低声道,同治一起通过巫女猫咪打开的、位于地板上的木门离开了高台。


Chap 3.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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